OPPO芯片急停，3000员工原地解散
是什么原因，让OPPO甘愿让百亿投资打了水漂？
撰文 | 郑思芳
编辑 | 龚 正
“就是很突然，还以为是《流浪地球》里的MOSS发来信息跟我们开玩笑。”5月12日，OPPO宣布关停集团旗下芯片研发公司哲库（ZEKU），含研发者在内的3000多位员工失业。《真故研究室》访问了多位哲库员工，大家都称此前没有任何预警，迎来历史这一刻都很懵。
哲库是前几年中国手机造芯热下的代表性企业，它相当于华为旗下的海思科技，承载着OPPO自研转型升级、防止有朝一日突然被卡脖子的战略目标。OPPO创始人陈明永曾称3年要投500亿元造芯，没想到以突然斩断所有投资的形式收场。手机行业景气度变差是最容易想到的原因之一，然而也有声音指出，OPPO可能是遭受到了来自“谁的压力”。OPPO官方回应哲库裁员关门时称：“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。”
#01
走得急
“昨天还在赶进度，今天公司就关了。”身处哲库混合信号部门的陈嘉，目前已经失业了48小时。提起公司的关门，只觉得非常突然。
陈嘉去年才硕士毕业于某211院校，以专业对口的应届毕业生身份进入混合信号部门，这是哲库最重要的几个部门之一，单独拿出来都相当于一个小的芯片设计公司。
本想着大干一场，但是现在，一切很突然地归于0。且这种突然很蹊跷。除了无预警，还有就是很彻底。
陈嘉向《真故研究室》回忆了5月12日前后发生的一系列细节。
5月11日周四当晚，也就是5月12日OPPO宣布大裁员的前一天晚上，自己下班乘坐地铁回家时，收到了OPPO专用聊天软件上的工作消息，里面是系统机器人的一则通知：因公司IT账号及门禁系统进行重大升级调整，自5月12日0点起，办公室将关闭24小时无法进入。
彼时，陈嘉和小组的同事们以为IT系统是要来一次升级。而工作群里则有人猜测是IT部门误发了消息，也有人开玩笑调侃说是“《流浪地球》里的MOSS来了”。
有人居安思危，联想到了最近芯片行业面临的局势，猜测了最坏的可能，要么被制裁，要么被审查。
“但是所有人都只当作是一个玩笑。毕竟，IT、门禁升级调整与公司业务全部关闭，没有人会真的将这两件事挂上钩。” 陈嘉的同事们说。
不过，当天0点过后，陈嘉猛然发现，大家连OPPO专用的聊天软件都登录不上了，除非有其他联系方式，同事也可能无法互相联系上。
按照通知要求，5月12日上午11点，要召开线上全员大会。这是一次被延迟的大会。按照惯例，每月例行的all-hands meeting（全体会议）早在上周就应该开了。
然后就在全体会议上，发生了历史性一幕。
原以为可能也就基层不知道。但陈嘉后来在宣布散伙的全员大会上，“才发现许多总监管理层也都是刚刚才知道。”
保密做到了家。但一切都让陈嘉百思不得其解，种种迹象都让他觉得，以哲库的实力不至于运转不下去。
哲库（ZEKU）成立于 2019 年，是OPPO旗下专注于芯片的公司，在全球设有7处研发中心。发展至今已至3000人左右规模，哲库员工多来自华为海思、紫光展锐和部分台湾省半导体企业员工，知名高校硕博占比80%，10年以上经验工程师占比40%。
因为在行业内已具标杆地位，有人将哲库称为下一个华为海思。也正因为哲库，OPPO成了当时继华为之后第二家有自研芯片出货能力的公司。
来到哲库以前，作为行业内被争抢的专业人才，陈嘉还拿到了几家同类型芯片公司的offer，其中一家薪资和哲库水平相当，最终陈嘉还是选择了哲库。
他说服自己的理由有三个。一是有OPPO的大厂背景；二是薪资水平较高。据陈嘉了解，有的应届毕业生年薪总包可达50万，如果是博士学历甚至达到了6、70万；三是聚集了行业内各种专业技术人才。
集结了这么多大牛在一起，看上去并不是要破产的氛围。然而现在他和他的同事，不得不卷铺走人。
截至发稿前，哲库的官网还未将此前的相关招聘内容下架，上面还挂着“热招岗位”和多个招聘岗位介绍。
#02
形势陡转背后的疑点
哲库的突然谢幕，令员工错愕。毕竟，2019年12月，OPPO创始人陈明永在深圳举办的未来科技大会上的那一句：未来三年OPPO总研发投入将是500亿，仍然在许多人心中印象深刻。
按照陈明永的规划，这些钱除了将持续关注5G、6G、人工智能、AR、大数据等前沿技术，还要构建底层硬件核心技术以及软件工程和系统能力。
这当中，造芯的钱估计花的相对最多。行业猜测，仅是从高通、紫光、海思等半导体巨头挖高级人才，哲库在资金方面先后就已经投入了数十亿至上百亿。
外界一直关注哲库。除了项目本身的价值外，许多人也希望中国手机行业能够研发出更强大的自研芯片。2019年起，华为屡遭美国断芯卡脖子，弥漫在行业里的危机感，直接加速了中国手机行业转型升级的历程。
而行业观察者中不少人认为，哲库的此次突然谢幕，形势陡转之下，不像是筹谋了许久。
因为不到一个月前，哲库还招来了孙成坤担任NPU 芯片中心部长，他是国内 GPU 独角兽企业“壁仞科技”前海外团队 AI 方向的负责人。
而OPPO首席产品官刘作虎今年2月3日还在微博“秀了下肌肉”——发布OPPO首颗电源管理芯片SUPERVOOV S。
另有媒体今年2月称，OPPO自研处理器传已经进入原型验证阶段，由哲库负责SoC研发，将采用台积电 4 纳米制程，是一款定位颇高的产品，而且会整合 5G 通讯芯片。
作为基层员工，陈嘉回想起，两天前，部门负责人还在与其他部门的同事说，下一代的旗舰芯片要在明年5月份流片（试生产）。部门的许多计划早已排到了2024年、2025年。
连陈嘉自己手上，都还在同时跟两个重要的项目。
一个重要项目是从年初开始，纳入公司好几个重要的部门一起协同，计划今年中期流片，陈嘉所在的小组扮演了带头的角色，近期本是最后攻关的重要时刻；还有一个项目从上个月才开始接手。
为了这两个项目，陈嘉的小组一直与美国、台湾省团队密切合作，因为临近流片和项目终点，小组每周都针对项目复盘，美国团队的leader原本近期会专门飞来上海来合作，现在这些工作却戛然而止。
在全球半导体公司里，仅高通、联发科、紫光展锐等少数企业有设计手机SoC 的能力。而在自研 SoC 的手机公司中，也只有苹果、三星和华为成功拿出了产品，但三星和华为都有其他半导体经验。
与之比较，在前两年已经拿出MariSilicon X和MariSilicon Y成品的OPPO哲库，确实被称为有望成为下一个华为海思也并不为过。
那么为何会做如此决断呢？
市场上原因有诸多解说。一是手机行业景气度恶化，造芯拖累公司利润，且不是一个只要花钱短期内就能获得很多成果的行业。
2022年，作为全球重要的智能手机市场，中国市场手机年销量跌破3亿台大关，整个行业恢复预计至少2年左右时间。而在2022年，OPPO手机出货量同比大跌28.2％，成为中国出货量前五的品牌中，降幅最高的品牌。
哲库虽然发布了相关芯片，但市场有一说，出货量并不大。
5月12日下午，步步高集团董事长段永平（网名“大道无形我有型”）在回复网友时写到：“改正错误要尽快，多大的代价都是最小的代价。”这似乎是在肯定OPPO关闭哲库的决断。
二是也有说法往“阴谋论”上引，认为是有外力强迫OPPO停掉自研芯片业务，否则就会断供。OPPO在两害其中最终取其轻。但目前没有权威消息，证实OPPO是否遇到了何种外界压力。
#03
留得人才在，行业就有希望
对于哲库的发展，陈嘉其实自己不是没有做过猜测。
“做得好，研发出了 SoC 芯片，如果流片成功，美国知道了也并不会允许量产。商用没有意义，那么研发成功也没有意义。要么是 SoC 芯片流片失败，团队的确有很大的概率就地解散。”
虽然从业没几年，陈嘉确实也看到了我国芯片行业暂时落后于世界先进技术的现实。
“单纯靠我们国有自主的技术，其实无法将一颗芯片完完整整地造出来，仍然有很多技术是我们国内目前没法完成的，所以任何哪个国家说想卡你脖子完全都可以。基础科学上落后国外很多年，也一直都没有受到重视。以前总是幻想着所有东西只要靠砸钱就能买回来，连芯片也都是靠买回来组装。”
在陈嘉看来，芯片这样需要长周期投入的行业，在中国还缺乏真正适合成长的土壤。不过，正因为差距存在，陈嘉们也感受到这份工作的意义。
“中国自研芯片的研发者们不会真正失业。”网上出现了这样的打气声。只要有人才在，中国自研芯片不怕没有发展的机会。
就在哲库裁员的几乎同时间，华为就召开紧急招聘会，快速抢人。一位哲库 2023届的校招生就向《真故研究室》证实了这个消息，他亲自参加了华为的招聘会，落实去处。
除了华为外，还有几家科技企业也接连发布了与哲库员工完全对口的招聘文案。一时之间，陈嘉觉得自己又开始变得抢手起来。
目前，哲库已经出台了赔偿方案。一是正职员工的补偿标准是 n+3， 计算的基数是过去所有年薪、奖金、其他金额全部加总之后除以12；二是哲库仍然替员工缴纳5月份的社保公积金；三是主管公司也会向离职员工提供招聘渠道、收集行业内其他公司招募管道等，以最大程度降低公司对员工的影响。
当天陈嘉的邮箱就收到了统计好的赔偿总额。“大家对赔偿没有怨言，怨的主要是要离开这里。”
和陈嘉不同，天骐是2023届校招生，本硕就读于985和211院校，签约了哲库的物理层软件开发岗位，薪资总包在45万元左右。
在之前的秋招和春招期间，天骐曾拒绝了爱立信、vivo、华为、中兴、科大讯飞等科技企业的offer，唯独选择了在哲库留下。
现在他才实习了两个星期，就要面临还没正式入职就被“毕业”的情况。
对于未报道的应届生，哲库也给出了两种方案：方案一是应届生可选择加入OPPO，工作地点统一为东莞长安，之前ZEKU提供的所有薪资条件不变；方案二是直接提供补偿金，即（offer的月薪+奖金/12) * 3。
陈嘉的同事们称，接下来准备改简历，继续找一家芯片公司深耕下去。看起来是一次被芯片行业的“背刺”，但这个行业也有他们继续深耕的理由。
▲ | 应受访人要求，陈嘉、天骐为化名。